篱园,就在大门口外,几步之遥,我们习惯叫它菜园子。菜园子是属于母亲的,从开辟出来那天起一直都是。所以多年来,母亲已然形成了一个习惯:每年春天一到,她就喜欢在篱笆边站一站,或者进入菜园中走一走。
站一站,母亲是在观察自己的菜园子。天气在变暖,空气中荡漾着和煦的暖意,泥土裂出细微的缝隙,正变得酥软。看的时间长了,就觉得连春光都在跳跃,闪闪烁烁的,闪耀人的眼睛。走一走,她是在行走中感受,在行走中寻觅。她感受脚下泥土的松软,泥土沾了满脚,春天的泥土香在散溢。
母亲在寻觅什么?她在寻觅菜园中最早出现的那些绿色。
最早的绿色,一定是来自那些宿根的菜蔬。比如,春葱和春韭。春葱散落在菜园的边边角角。新发的春葱,叶芽是尖尖的、黑绿黑绿的。春葱总是先发出一支叶片,只能叫一支而不能叫一片,因为春葱的叶片是圆锥状的。叶片圆尖如笋,人说“春葱如笋”便是这个意思。葱叶十分挺拔,那模样像一个个俊俏的小年轻,活泼而可爱,朝气蓬勃。
春韭多是整畦种植,一畦一畦的,被畦埂框住,像镶在土地上的一枚枚绿色印章。春韭的嫩芽钻出地面,很快就被春阳晒红了,所以真正天然的春韭,韭叶的尖部一定是红红的。春韭嫩,春韭的嫩是一种柔柔的嫩,有一种少女肌肤般的滑润感。春阳之下,春韭的嫩,还散发出一种迷人的光亮。怎么说呢?只能说是“春色”。春色醉人,春韭也醉人。春韭最喜欢春雨,雨洗后的春韭,明明净净,莹莹亮亮,水灵灵地灼人眼目,让人喜上心头。是以,“夜雨剪春韭”,那可真是一件叫人欣悦的事情。
春葱和春韭,都是春蔬时鲜。母亲喜欢拔取一些春葱,摊上软软的新鲜煎饼,给一家人“煎饼卷大葱”;春韭呢?怎么吃都好。掺入虾皮,摊个鸡蛋饼;或者吊入蛋花,来一钵韭菜鸡蛋汤;又或者,干脆大饼卷生韭,再抹一勺甜面酱,狠咬一口,咀嚼嚓嚓有声,齿颊生香,感觉一切皆好——好在一个“鲜”字。春疏之鲜,莫过于春韭。
第一茬春韭吃过,母亲开始在自己的菜园中种植了。先要在篱笆边上种上扁豆,隔几步,再种下一株向日葵。母亲手持一把铁铲,铁铲剜窝,顺手丢入几粒种子,浇一些水,然后用土埋好即可。整个过程干净利落,让人感受到一份劳动的愉悦。
接着,母亲就拿出整天的时间,刨土整畦——在无序的地面上,整理出一个个长方形的菜畦,然后种上一畦黄瓜,一畦西红柿,一畦茄子……也许,还有更多。反正用不了几天,菜园里就种满了一畦一畦的菜蔬。水一浇过,生机勃勃。
剩下的时间,就是管理和等待。几乎每一个早晨,母亲都会手持一把小锄头,在菜园中穿梭。锄锄草,正正苗,浇浇水……眼见得母亲忙忙碌碌,欢欢喜喜;眼见得各种各样的菜蔬,发芽,生长……生机蔚蔚然,无处不在。
菜园满园绿色,满园欢喜,春气莹莹,喜气盈盈。那些日子,母亲总会站在篱园边,脸上总是堆满了笑,熠熠春阳般,煦暖,明亮。
路来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