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家乡在北方,那里总是春夏秋冬四季分明,不似贺州,常常“入冬未果”。
在家乡,我判断冬来否的方式,并非依托梅花的清香或是雪花的纷扬,只消探出窗外呼出一口气,等冷气描摹出它白色的形状,便算是与冬打了照面。更直接的方法是味蕾的感知:热气腾腾的火锅、新鲜出炉的烤红薯、晶莹剔透的糖葫芦、洒满糖霜的山楂球……诸如此类让人垂涎欲滴的美食如“千树万树梨花开”一样,一夜之间遍布在大街小巷,便是冬天到来最好的证明。
待到雪花飘落的时候,已经算是隆冬了。在家乡的小巷未翻修之前,每家每户都有瓦做的上翘屋檐,那上面能结出一根根长短不一的冰锥。奶奶路过时总是会掰下一节给我,笑着告诉我可以咬一口,但我从来不敢尝试,只是拿在手里,直到冰锥融化、手冻得通红也不舍得丢。
那时,家里小院外总是堆满了雪,我们几个孩子不爱打雪仗,只是缠着大人拿铲子堆出雪人,然后捡来树枝和废旧纸盒给它安好手臂,穿上新装。那雪人会一直陪伴我们,直到过完年。雪人融化时变成了灰黑色的冰,冰里留着鞭炮的红色碎屑,提醒着我们——旧年还未走远。
如果不堆雪人,爷爷就会留住厚厚的雪,喊我躺下试着打滚。雪地像厚棉被一样柔软,躺下往天空看,鲜少能看见云彩,只是碧空如洗的辽阔。世界是倒过来的,我在雪地里感受到身子下陷的失重感。每当我玩够起身后,爷爷就变出一张热乎乎的烙饼给我,我吃着看他扫雪。不知不觉,匆匆一晃就过了数年。
近些年家乡多是暖冬,雪下得越来越小。我们堆不出像原先一样的雪人,但仍旧整整齐齐聚在一起吃火锅。先前读汪曾祺的散文读到“家人闲坐,灯火可亲”,只是觉得亲切,后来才切身体会到其中滋味。一大家人围着桌子坐在一起,火锅持续沸腾着,心也跟着变得热烈起来。
家乡的冬天多风,寒风呼啸着穿街走巷,刮得人脸生疼。读中学时,每每放假回家,我并不觉得凛冽,因为只要一想到难得的闲暇,想到锅里煮着的玉米和甘蔗,想到家人又能够相聚,也就不觉得路途辛苦,只是雀跃着了。
如今,来到南方的贺州,十二月将至还残留着夏秋的余温。家乡的冬却早早来到,哪怕还没传来下雪的消息,也能从视频中家人们加厚的衣衫中感受到寒冷的气息。弟弟举着手机带我回顾家的每一个角落,过去的经历一幕幕在我眼前浮现。
冬天的模样这时在我心里鲜明起来,它如一位长情的女子,飘飘然然走过家乡的每一寸土地,留下的不只是琼枝玉树,更是温和与浪漫。任何人只消与它相处一段时间,就一定会被它所吸引折服,从此念念不忘。
我甚少歌颂冬天,却爱在冬日里写下一封封信,末尾不厌其烦地留下一句“顺颂冬祺”。如此,不沾一片雪花,不着一分料峭,便是我在冬天能给予的,最好的祝愿。
作者:刘奕菲